母親常抱怨都沒有人知道台灣戰爭的激烈
一般人只知道南洋戰局
她為少女時代軍中犧牲的伙伴憑弔
為他們的死沉默不發一語
她的資料舊照片也在大爆擊中化為灰燼
好像一切隨戰爭逝去了
當我們看到台灣一位青年杜正宇先生發表本島戰爭的論文
我們很高興史實終於見光
當我們參加研討會那天
因為往事震撼太大
母親一度昏眩離去
當她進場簽名時
櫃台人員為她別上一枚台灣兵的勳章
2012年9月14日星期五
台灣美術史家謝理法曾說: 畫家陳月里~是日治時期以後, 台灣畫壇第一個畫戰爭史實的畫家,
台灣美術史家謝理法曾說:
畫家陳月里~是日治時期以後,
台灣畫壇第一個畫戰爭史實的畫家,
但是母親陳月里所描述的戰爭,並非杜撰,
也非追尋史料文件或圖片所繪,
她完成的畫作,是她身歷其境的參與戰地生活記錄,
這裡面有她很深沉的落莫和哀傷,
甚至在終戰之後的七八年間,
每當空襲警報響起-----
媽媽都會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我們三個小的孩子,
急急推入地下室的床板上,
並在我們頭上/身上,蓋上 厚重的大棉被,
她又急奔到廚房----
立刻抹鹽水,捏了一盤飯糰,送進被中,
就像近代美軍的越戰後遺症,
母親顯然也有深深的[戰爭後遺症]!
母親心中為陣亡的兄弟最不平的~是談到二次大戰,
人们只記得南洋戰場的慘烈,
沒有人理解島內的戰爭,是多麼巨大!
死傷這麼多人 !
卻不知在本島,也有一群犧牲慘重的軍人,
最大一場戰役,就發生在岡山日本海軍第61航空廠基地,
母親在戰爭之前就業於台北中山堂附近之日本鋼材株式會社
為照顧大弟志願徵召入伍,以讓父母放心,
母親在美軍大肆轟炸那天,奉命和司機員,帶卷宗到基地外的防空設備避難,
等天黑,他們回到營區,一切都被大爆擊炸平了,
美軍早穫得情報,重擊放滿炸藥的地下防空室,
連在裡面躲藏的弟兄和工作人員全都糜難
死亡的人數包括母親的辦公室長官和同事
以及同在同一營區服役的家中長子(大弟)
在瀏覽部落格時偶然看到[溪湖三叔公]的部落格
他竟然是少數當天倖存而活下來的戰友
溪湖三叔公一位年近九十的長者
他竟然有一個這麼好的部落格
記錄了台灣史重要的記錄
趕快將文章列印帶給母親
讓她有一絲回憶和安慰
後記 :
母親一到基地報到
就自動混到一樓的廠房和眾多女工員一齊整理器材
勤快擦拭飛機零件
但過不了一天
就被叫到二樓的辦公室上班
因為她服役前就在鋼材株式會社的背景
使她無法和同齡的少女一齊邊唱軍歌一邊快樂的工作
上班時期為了交出所有薪水
從未吃午餐的母親
意外的發現軍中食物很豐盛
為了渴望識字讀書
犧牲吃午飯以換取繼父同意
從童年就不曾帶過便當的她
也首次天天正常吃飯了
但她卻看到大弟還嫌棄軍中伙食不好
經常帶著入伍時祖父給他的零用錢
在岡山街上大吃美食
2011年7月13日星期三
廚房裡的太平洋戰爭
廚房裡的太平洋戰爭
(玉山社出版~淡水味覺/國民美術悲喜劇 )
童年時代的我最喜歡在廚房裡聽母親講太平洋戰爭的故事,
少 女時代志願到日本海軍基地服役的母親,令我十分崇拜,二次世界大戰的種種事跡,漂浮在老台灣舊式幽暗廚房的鍋鏟碗筷、餿水和滾熱的油湯之間,令我的童年生 活產生十分奇特的視野和非凡的想像力。小小年紀的我,以戰士的她做為我成長的女性認同,只要母親走到那裡,身為小女兒的我就跟隨到那裡。主持一個赤貧的家 庭,為供應全家所需營養、及身為運動員的父親巨大食量,她暗暗的剝削自己應有的營養。有一天,她在長期營養失調下,終於昏眩暈倒,而將一碗熱滾滾的絲瓜湯 直淋淋的傾倒在寸刻不離她左右的我頭上。雖然父親偶爾會以柔道六段的腕力為她分勞洗衣,而將我心愛的小黑人衣裳圖案須臾之間搓成了灰白小人,然而更多時 刻,母親夜半被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劈材起爐灶,為飢腸轆轆的父親炒飯!在那黯淡潦倒的舊日時光裡,我像是她軍旅生涯中僅餘的最後一兵一卒,而她則像是一 位身上配滿了襤褸勳章的一名女將軍。
三歲那年,我們隨著嫁給富有會計師的大阿姨搬到雙連鐵道邊。那段日子,母親常彎曲在 鐵道邊的矮屋簷下,為中山北路一帶有錢的仕女縫補絲襪,母親充滿夢想和豪情的大眼睛緊靠在鐵補絲襪的小銅管邊,在繃緊的銅管口的襪面上,尋找像蜘蛛網一樣 的細小破洞,我同情的望著她,焦急的想,我們的夢想正一吋一吋的破滅了。
母親彷彿看穿了我們沮喪的心思,有時她會振作士氣,穿起父親的大黑西裝, 及雨鞋,拿著雨傘當拐杖,跳起卓別林的歌舞,引我們發笑。有時候,她湊足了零錢,帶著烏漆八黑的我們,像丐幫一樣,乘坐公車又換火車,一直到達基隆的港口 看海,她常提議要尋找一種顏色,這個遊戲可以從基隆所有委託行的衣料,一直找到海鷗在飛翔的天空,這種超脫痛苦的訓練經常在童年演習。
有 一次,在和父親經歷無數次椎心痛楚的爭吵後,以及這種天長地久日以繼夜,夜以繼日赤貧如洗,令她無以為家庭主婦的恆長苦痛下,她終於碎心離家出走。離家的 那天,她拎著一個包袱,流淚向我們道別,並且在桌上的空牛奶罐裡裝了滿滿一桶花生,她告訴我們,如果肚子餓了,可以慢慢的吃罐裡的花生。母親一走出門,我 們三個小的孩子立刻蜂湧而上,撲向花生,在轉瞬間就將花生吃了個罐底朝天。正在這時,忽見母親氣喘咻咻的狂奔回來,飛快的將包袱藏入被櫥,過了一會兒,一 輛三輪車吱的一聲停在門口,父親那威風凜凜的母親徐徐的自車上跨下來。
在那個婦女就業十分困難的年代,母親盡力想創業,有一次她 夢想學洋裁開店,就帶著我們一齊到建成公園邊的一處縫紉班報名,我們三個孩子在公園的圍欄邊等候母親上課時,我看見補習班裡青色的日光燈下有一排縫紉機, 母親坐在縫紉機前專注的踏著針車。夜露漸漸溼重了,公園裡的遊人越來越少了,母親才上完課走出來,我們母子四人走在街燈灑落下的點點樹影中,心中躊躇滿 志,幻想著將來幫人家做衣服後,要買好多好吃食物,心裡好快樂。
母親學成結業後,我們就回到萬華老家尋找店面,終於在三水街市場 邊找到一個空出來的小店面。黑而雜亂待租的店內,意外的發現有滿滿一木桶的花蛋糕,看得我們直流口水,可惜,每塊蛋糕都長了一層薄薄的藍色霉斑。最後,母 親終因無資本開店,她習得的洋裁手藝變成每年除夕夜做新衣,每次縫到我這個小女兒的外套時,就是大年新春的清晨了。
日本戰敗,戰 爭結束後數年,每次空襲警報,母親彷彿無法忘卻戰地陰影,總是飛快的將我們推擠入淹水的地下室床上,擠了好多飯糰塞到棉被裡給我們。有時候,夜半的時候, 母親會夢到戰爭的夢魘,淒涼的吶喊。令她想起那些往事:死亡的軍旅同事、跳錯防空壕而遭爆擊的弟弟,還有抱著骨灰回鄉的無助的她,以及後父對她無情的吶 喊:「
為何死的不是女兒呢?」這是長久烙印在她一生永遠的傷痕吧!
舊日台北,仍有水田處處,童年時每次和母親漫步,看見壕溝,她彷彿仍有在戰地生活的習性,縱身一躍,每次都摔得鼻青眼腫、膝蓋破裂,她忘了,光復後,她已改穿窄裙,不再穿那戰時的燈籠褲了。
岡山六一航空廠被炸目擊記!! (溪湖三叔公寫)
在當美軍大舉空襲台灣期間,我身在南部岡山「六一航空廠」服務, 因此溪湖所發生
的事,只是後來聽聞而知,真的身經險境是在岡山, 岡山是日軍算一算二的空軍基地,有廣大的空軍機場以外, 並擁有飛機製造、修理、保養工廠。
附近左營有日本海軍基地,台南也有空軍機場,離高雄港也不遠, 為此形成美軍目標最大的空襲地區。
昭和十九年日軍,在太平洋諸島戰事不利,節節敗退, 風聞盟軍要上陸台灣,本來處於後線基地的台灣, 勢必當做最前線的戰場,日軍也待備應戰之決心。
昭和十九年(民國三十三年)十月下旬, 盟軍不上陸卻大舉空襲之行,戰鬥機「克拉曼」做先鋒,大群的B2 9隨後投下大量炸彈,首日盟軍頗有成果,「六一航空廠」 廠房也被炸毀數棟,左營練油廠被炸的連夜烈火沖空。
習 日黎明,日軍採先攻為守體勢,出動大批飛行靈巧的「零戰」 戰鬥機出海迎敵,防禦美機襲台,結果雖有戰果, 仍因大批美機採波浪式的出擊,第二天也被空襲的無
力招架,「六一航空廠」再被炸毀大半,並連工員住宿之「 前鋒宿舍」也整棟被炸毀,輪夜班日間睡眠中的工員, 被炸的血肉橫飛,有的肉塊飛粘在電線上,最慘一 位是上半身被炸斷飛上屋頂,慘不忍睹。
入夜盟機仍不停的一波接一波來襲,左營的海軍基地為反擊盟機, 十花五色炮擊彈如飛星般的飛馳夜空,加之盟機投下的照明彈照亮, 暗夜空中頓時成為壯大燦爛景觀,較大的花火大會也不匹敵它, 雖身在險境,大家都暫時忘我而觀。
第三天破曉前,日機發動大反攻,出動大小機種紫電、雷電、 等重爆擊機以外,零戰,連被稱為「紅蜻蜓」 的訓練機也參加自殺機隊,是以滿載炸藥, 連機突進敵鑑毀鑑為任務,稱謂「突攻隊」。
黎 明,轟轟烈烈整隊出動的機隊,到了黃昏一機、 二機零零星星飛回基地,任為神風特攻隊的小型飛機是一去不回, 十七、八歲的預科練生,隨機葬身太平洋,誰無父
母,十數年父母用盡苦心養育成人,有無限前途的青年們, 雖說為報國犧牲,遭到如此下場,實令人感慨無量, 也深感戰爭之可悲,和平之可貴。
當天也曾目睹一機飛回到基地才墜地爆炸場面令人鼻酸。
第 三天再度空襲時,「六一航空廠」只剩下發動機試運轉場以外, 全部被炸平,不幸的事因此而發生,首先說明「六一航空廠」 的防空措施,凡全廠通道地下全部都設
有地下道,裡面有資料檔案室,地下道亦充做防空壕用, 每隔約三十公尺就有設出入口,不幸事是其中有一段地下道, 甲處出入口與乙處出入口被炸毀的大量斷垣殘
壁杜塞,裡面困住有二、三十名避難工員,地面為欲救出受困工員, 總動員進行挖掘工作,救難工作非常困難,因重機具隨廠房被毀壞, 盟機又日夜攻不停,地下道 離地面,深約在五六尺深處,其建物非常堅固, 只用簡單工具挖掘進展緩慢,又避空襲,掘掘停停, 空焦急也無補於事,應急措施,先破幾個洞使空氣能流通,此外
趕工中不斷喊聲鼓勵受困人,終於約六、 七天後救出淹淹一息的一男二女生還者,急送共濟病院急救。 此仍我身歷其境之實事。
工廠全毀,但未接到軍方命令,廠負責人不敢輕易下令任何措施, 工員只有每天接指示地點集合,分發便當, 由組長帶隊疏散郊外待命,到十一月初旬有一天深夜, 軍方接獲情報,說是夜,有大批B29會來夜襲,因此下令疏開, 我們住「南開寮」室友將所有行李塞住入防空壕, 由室長帶領疏散於附近甘蔗園,到午夜果然大批B29出現岡山上空 ,猛烈向地上掃射,當時避難的甘蔗園甘蔗只有二三尺高, 不足以掩蔽人,因此大家避進較深的甘蔗溝,只有聽天由命,噠、 噠、噠聲音帶著彈子如雨將身邊掃過,好不容易渡過漫長一夜, 黎明,曙光照射甘蔗園,滿園散落無數彈殼,緊點人數, 幸大家都平安無事。
感受到南部人的熱情溫暖!!
已到如此窮地,大家商議,意欲暫時各自歸鄉待命, 託室長轉告廠方,岡山街已被炸得面目全非,無法回去, 歸北部方向的結一隊,由住台南熟悉路線的同事帶路, 步行數小時到達台南火車站。
特別一提的事是,南部人之樸實、善良、親切, 當我們受難路經各庄頭,路旁都備有茶水及蒸熱的蕃薯, 任過路人免費取用,並祝大家平安言詞,深感溫心感激不盡, 被招待蒸蕃薯之香味,訖今口齒猶香,實使我永久難忘。
我所述只是皮毛而已,偶爾看到李明進先生「B-25轟炸萬丹記聞在《廚房裡的太平洋戰爭》,一樣是寫著母親。
身為一個赤貧家庭的主婦,即使經歷夫妻間無數次椎心的爭吵,
依然要構思如何創業維生,照顧一家大小,
又如何在物質生活極度匱乏的情形下,用歌舞、遊戲,安慰孩子們沮喪的心思。
而母親烙印一生的傷痕,是少女時代志願到日本海軍基地服役,
回鄉時抱著遭爆擊而死的亡弟骨灰,如鷹般盤旋屋外不敢入門 ,
繼父對她無情地吶喊:『為何死的不是女兒呢?』
從她書寫的母親形象,恍然若悟,在研討會上劉秀美那股『不服輸』的氣質給我的印象。
為國民美術發聲,抗衡著菁英的學院美術以爭取立足之地,
背後的力量,其根性是源自母親如河流、如土壤的滋養。